1265天,17年。
11月9日,随着重庆铜梁龙在中甲最后一轮客场2比0战胜上海嘉定汇龙成功冲超。开篇这两个数字也就顺理成章进入了人们的视野,1265天代表着重庆足球远离中超的日子。至于17年,则代表着川渝德比在中国顶级联赛间隔的时长,上一次,四川和重庆在中超的直接碰面还是在遥远的2009赛季。
从那之后,就和人生一样,川渝足球不约而同陷入了各自的低谷。但又和人生一样,在经历了低谷后,总会有反弹的时候。这不,明年,暌违17年之久的川渝德比,终于就将在中超重燃战火。对于川渝地区的球迷而言,你很难不会感到动容,这既是对岁月无情流逝的喟叹,也是对中国足球的一声叹息。
这篇文章将主要从我个人对川渝德比的感受,以及当年各家纸媒对川渝德比的评论,来回忆那个曾经火爆的川渝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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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会让人难以忘怀,哪怕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生锈,但内核不会轻易改变。
例如,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在现场看的足球比赛,那是1997年仲夏的某天,地点重庆大田湾球场,对阵双方为前卫寰岛和四川全兴。
稍微有点资历的球迷应该都了解那场比赛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因为那是甲A时代的首次川渝德比。火药味,自然不言而喻。
只不过,所有这些背景我其实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毕竟,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不到十岁,才刚迷恋上足球没多久的小学生,我怎么可能会对川渝之间的渊源有着太多的认识呢?
我只能从自己的情感出发,作为一个出生并且生活在距离重庆主城90多公里开外小县城的男孩,我理应支持前卫寰岛才对,但正如之前所说,那时候的我才不到十岁,无论是对身份的认同,还是地理层面的归属感,其实都很模糊,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四川全兴的黄色狂飙彼时正席卷着全国,年少的我不可能不被他们的足球所眩晕。
我的第一件球衣就是四川全兴(当然是盗版),马明宇、姚夏、魏群、邹侑根都是我的偶像。也就是说,除了中国队,四川全兴才是我严格意义上喜欢的第一支球队。正因如此,我对全兴的热爱,直接导致我成为了大田湾球场观众席中的”叛徒“,在满是为前卫寰岛”雄起“的助威声中,我显得渺小而又奇葩,以至于当我多次为全兴的进攻加油时,坐在身前的重庆球迷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对我掷地有声地吼道,“小崽儿,勒是重庆”。
我当然知道这是重庆,但不好意思,全兴才是最先闯入我世界的球队,他们才是我的主队,前卫寰岛是后来才从武汉搬来重庆的,我在当时对他们确实没有情感上的寄托,全兴所打下的烙印太深了。

那场比赛最后踢成了0比0,没有目睹进球,让不少球迷在离场时都纷纷发出感叹,没有值回票价。可在内心深处,那场比赛给我带来的震撼却是往后岁月再也无法给予的,哪怕是在成年后现场看过英超、荷甲等高水平的欧洲顶级联赛,也无法和大田湾那场川渝德比相提并论,密密麻麻的人群,山呼海啸般的“裁判,我儿!”,各式各样的重庆方言脏话…….全是我童年对足球最深的记忆,也是我对川渝德比的最初认识。
后来,随着慢慢长大,以及对足球的认知变得更加广泛,我才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四川全兴不应该是我支持的地方球队,前卫寰岛才是,我是重庆人,我怎么能支持四川全兴呢?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这就好比,一个地地道道的利物浦人,却选择追随曼联,这能行么?
不过,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我的问题既有先入为主的原因,也有年少无知的因素,还不足以不构成我的“死罪”。最重要的是,我恢复了前卫寰岛球迷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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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全兴之所以最先闯入我的世界,原因很好理解,1994年,全兴作为甲A联赛的创始球队,成为了整个四川唯一的代表。而那时候,重庆还没有直辖,再加上马明宇和姚夏其实都是重庆籍球员,因此无论是成都球迷还是重庆球迷,严格说起来,其实都是黄色狂飙的一份子。

但另一边,又和全世界绝大部分相邻的两座大城市一样,重庆和成都之间,既有紧密的联系和合作,但也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矛盾和竞争,从经济到文化,对比在方方面面都体现着。换句话说,相较于“川渝一家亲”的官方宣传,互相看不爽恐怕才是两地之间的主要情绪。而随着重庆在1997年正式成为了直辖市,对立的情绪更是展露无遗。
足球,作为和平年代的战争,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川渝两地之间发泄不满情绪的第一战场。在甲A的时代里,每当四川和重庆相遇时,硝烟必定四起,无论是场上还是场外
1998赛季,当全兴在联赛首回合作客大田湾时,四川球迷就把重庆的大巴车给砸了,那是川渝德比首次出现球迷砸大巴的事件。之所以强调首次,那是因为在随后的川渝德比中,又数次发生了类似的事件。
曾经担任《东方体育报》驻成都的记者妙红,就曾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川渝德比剑拔弩张的氛围,“昨天下午,思忖再三之后,把从成都开过去的汽车留在了宾馆,叫了一部出租去大田湾。司机兄弟一定觉得非常有趣,他在电台对他的同伴们说:“我载了一个成都记者去体育场,他连车都不敢开了,怕挨砸。”
而在另一篇发表于2003年《华西都市报》的稿件中,作者则用一个简单市井小故事解释了川渝互恨的缘由,“有次,我陪来视察重庆的成都大姐去吃路边摊,她一说成都话,周围的重庆人一个个眼里流露出怪异的目光。一个小伙子捅了捅同伴,悄悄地、恶狠狠地说:“哼,成都人!”朋友说,重庆工农业总产值在长江沿岸仅次于上海,但大部分要交给成都搞市政建设。我明白了重庆人不满的来源,心头有些茫然。看来,这个城市真的要一直和成都较劲下去了。”
较劲的当然不止是经济,在球场上,脾气相对温和的马明宇,也在1999年的川渝德比中,在面对已经改名为重庆隆鑫的家乡球队时,得到了职业生涯的唯一一张红牌,以至于当2000年川渝德比打响前,这位前国足队长还专门告诉《华西都市报》的记者,自己必须要提前打预防针,不能在比赛中再次冲动,“每次隆鑫队与我们交手,隆鑫队都把位置摆得很低。而我们每次说要摆正心态,但上场总有些把自己摆得过高。”

2000年,重庆隆鑫历史性夺得了足协杯冠军,成为中国西部地区首支拿到全国性冠军的球队。同一年,重庆隆鑫正式更名为重庆力帆。而在不久前,以功勋教练李章洙为首的当年隆鑫的夺冠功臣们,还在大田湾球场举行了一场庆祝25周年的友谊比赛。
接下来的2001和2002年,足协为了全力备战世界杯,脑门一拍决定宣布取消升降级,这当中的弊端自然显露无疑,一个没有升降级的联赛直接伤害了甲A的商业运行,四川全兴也正是在那个时期萌生退意,并在2002年初正式退出,以400万的白菜价转让给了大连实德集团,球队更名为四川大河。一年后,球队再次改名,变为四川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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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重庆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在经历了前几年的辉煌后,球队在2003年陷入低谷。在联赛接近尾声时,球队赫然发现,相较于展望2004年即将拉开帷幕的中超元年,来年的中甲离他们才更为接近。
更残酷的是,“杀死”重庆希望的正是死对头四川。《重庆晚报》著名记者王印毅就在那场决定重庆生死的川渝德比前瞻中悲壮地写道,“中超对于重庆和四川来说都是一种新生,为了能够火中涅,兄弟相残在所难免。于是,我们在温情暗战的背后听到了喊杀声,一股看不见,但闻得到的大战硝烟已经弥漫在山城重庆。过程是所有人都要享受的,但结果可能是会让一部分人伤心失望的。生死肉搏的巷战过去以后,不会为人所津津乐道,就像李世民避讳谈玄武门一样,只要过去了,就会像云烟般消散于天际。”
2003年11月12日,战火正式打响,在坐镇主场的情形下,必须得赢下四川才能守住中超希望的力帆,却被四川冠城2比0击溃。赛后,《重庆商报》的头版标题说明了一切,“力帆离天堂很远,离地狱很近”。

《足球报》则用这样一段文字描述了重庆彼时的绝望,“没有任何画面能比现在这样更具有震撼力:3万人一脸死寂伫立风中,没有呐喊,没有呼吸,甚至没有眼神!那一刻空气是凝固的,时间是静止的,但远处的高楼上霓虹灯仍像在另一个世界般闪烁不定。重庆死了!这座剽悍得有些’暴力美’的城市,这个连喷24个血腥的’杀’字的前沿阵地,都在爆发前的一秒钟变成一座’死城’。哀莫大于心死,如果重庆这样一个性格化的山城没有一支中超球队,就像把整座城市的火锅汤料全部抽走。”
颇有意思的是,尽管将死对头打入了地狱,但无论是四川媒体,还是重庆媒体,双方竟然都有着类似相同的声音,那就是在整个大环境都不好的情形下,川渝足球其实都是失败者,彼时担任《华西都市报》体育部副主任的周葱就认为,“川渝足球就像两个暴发户,在长期饥渴后出现了一个高潮,但和足球发达地区不同的是,川渝足球缺少足球基础,所以,激情过后难以为继,雄起的周期短。”
《重庆商报》时任体育部主任陈宇同样表示,“严格来说,两支球队都是失败者。足球是一种文化,需要底蕴。川渝两队其实并没有致力于自身的建设,而是见招拆招。这种思路和模式,即使进了中超,也很容易就下来,而且不容易再翻身。”
可荒诞的是,明明已经降级的重庆力帆,却利用了中国足球长期以来的漏洞,在当年底成功收购了云南红塔并获得中超元年的参赛资格。由于接下来的两年,中超再次取消升降级,所以无论是重庆,还是四川,都已经显得无欲无求。
但到了2006赛季,川渝足球发生了地震,首先是四川冠城由于陷入资金短缺,管理混乱以及实德系的纠纷中,最终导致俱乐部宣布解散。与此同时,重庆力帆也以垫底的结局降入中甲。
不过,在中甲赛季,川渝两地却以另一种形式碰面了。以成都五牛为班底,并在2005年改名为成都谢菲联的另一支四川球队彼时正在中甲征战。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川渝德比悄然变成了成渝德比。
在当年的首回合的较量中,成都谢菲联1比0战胜重庆力帆,值得一提的是,为成都进球的队员,正是重庆籍老将姚夏。这让重庆球迷颇为不爽,全场高呼的““姚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姚夏!我儿”,就是最好的证明。赛后,不出所料。成都谢菲联的大巴,被重庆球迷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个赛季,成都完成了升级,重庆则排名第四。2008年,重庆夺得中甲第二,重返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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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时隔3年后,2009年,川渝德比再次在中国顶级联赛上演,但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次遭遇的对立情绪虽然被被推到了顶点,可也成为了两地最后一次在中超相遇,直至明年。
2009年06月14日,成都谢菲联作客挑战重庆力帆。那场也是前国足主帅阿里汉执教重庆力帆的首场比赛,面对彼时排名倒数第一的重庆,成足并没有打出应有的气势,反被重庆名将黄希扬率先进球,眼看3分就快到手,成都却在比赛最后一秒由汪嵩扳平了比分。3分变成1分,让主场的重庆球迷怒火中烧。赛后,他们将500多名成都球迷围在了球场内长达两小时之久,更有球迷怒砸对方大巴,致使两辆大巴受损,所幸没有人员受伤。
当年10月5日,在成都体育中心进行的第二回合德比时,由于成都在主场2比3负于重庆力帆,再加上首回合在重庆所受的气,成都球迷复制了重庆球迷的举动,他们将重庆球迷围住,直到当日下午6点多,重庆球迷才在警方的护送下离开,而在上车时,还是遭到几百名成都球迷用砖头、垃圾桶等物体的围攻。
后来的故事,无需赘言,川渝足球随同整个中国足球一样,经历了种种变幻,无论是队名,还是球队本身。成都谢菲联在2015年以成都天诚的名字走进了中国足球历史尘埃中,重庆力帆则在2023年以重庆两江竞技的名字宣告死亡。
有球队消失,就有球队新生。2018年,成都FC成立(成都蓉城前身),在经过了几次改名后,最终在2022年杀入中超,四川足球也终于在经历了3724天的等待后,终于又有了属于自己的顶级联赛球队。

另一边,300公里开外的重庆也有了自己的新球队,位于重庆主城70公里开外铜梁区在2021年成立了重庆铜梁龙。今年,在本土新秀向余望、李镇全,以及老将黄希扬的带领下,球队完成了4年3级跳的目标,让重庆足球在时隔4年后,又有了属于自己的中超球队。
明年,两地球迷又将迎来全新的川渝德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场外的硝烟将再次燃起,球场上的对抗也将剑拔弩张,在以“辣”出名的城市里,永远不会缺少激情和火药味。
无论如何,不管两队在明年的德比中给出怎样的表现,作为球迷的我们,其实最希望的莫过于川渝两地足球的稳定发展,而不是说来就来的解散,以及又一次17年的等待。